「艾伯李斯特，我渴了，你跟艾茵去弄水來。」
聖女之子隨意坐在路邊的大石頭上，神色平靜地抬頭望著三人。
她毫不顧忌地朝軍裝青年拋了個眼色。而他在接收後，露出會意的淺笑。
看來，他們的主子要行動了。
「好，我們立刻去取來，大小姐請稍待片刻。」艾伯李斯特說著，拉上艾茵，就往森林小徑走去。
少女雖然跟在他身後，但了解聖女之子是故意支開他們，又想到剛才戰鬥中所發生的事，
不禁擔心地回望少年，憂他會被他們家大小姐責備。
發現艾茵頻頻回頭，似乎頗掛念那個新來的孩子，艾伯李斯特微笑，邊走邊彎腰、附在少女耳旁輕聲說道：「放心，大小姐的為人妳還不清楚？
她絕不是個會做無聊事的人。」
罵人這檔事，既沒什麼作用又麻煩得要死，還浪費口水，他相信他家大小姐是不會閒到去責罵他人的。
聽到這話，艾茵游移的眼神才定了下來。稍加想了一下，便朝艾伯李斯特點點頭：「說的也對，大小姐不會做無意義的事。」釋懷後，她又說：「不愧是跟在大小姐身邊最久的人……艾伯大哥，你真的很瞭解大小姐呢。」
瞭解嗎？或許吧。畢竟他能肯定，他是唯一一個看過她那麼多表情的人。
想到這，他的嘴角不自覺地上揚，腳步也跟著輕快了起來。
「快去取水吧，大小姐還等著呢。」
‧ ‧ ‧ ‧
「你沒有什麼話要跟我說嗎？」拄著下頷，聖女之子口氣跟平時沒兩樣，但沉靜的碧藍，卻射出一道犀利的目光，直讓被盯著的史普拉多渾身發毛。
嗚……大小姐好恐怖喔……眼神好像能殺人一樣……
果然，自己剛剛那番魯莽衝動又不受控制的行為，惹怒了大小姐……也難怪她會生氣了。唔，雖然害怕挨罵，但還是得道個歉才行，畢竟自己真的做錯事了……
「對、對不起……我不該、不該在戰鬥的時、時候分心……下次不會再、在這樣了……」他的聲線顫抖，好好一句話也花了不少時間才講成。
他低下頭，等待接下來的訓罵。
但等了一會兒，發現大小姐默不作聲，他又疑惑地抬起頭，不解地看向她。
她冷面依舊，但卻沒有任何要開罵的樣子，只是冷淡地說了一句：「還有呢？」
呃，還有什麼？
「大小姐妳不罵我嗎？」他脫口而出。在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後，他的視線又重新回到地上。嗚……好好的幹嘛提醒人家來罵自己？自己是笨蛋嗎？
「罵你？為什麼？」聖女之子微微皺眉。
罵 人這檔事，既沒什麼實際作用，想詞兒又麻煩得要死，還浪費口水，自己幹嘛沒事找罪受？如果罵人百分之百能讓別人進步的話，自己一定毫不猶豫地開罵，問題是 這跟個人省悟有關吧？有省悟並改正，自然有進步；連錯在哪都沒察覺的傢伙，自己多說也無用。而他既然知道錯在哪裡，並有改進的想法，自己也沒糾正的必要。
固然方才的事在她的預料之外，卻對她接下來的計畫有很大的幫助，所以她也對這件事不怎麼埋怨。
各種思緒在腦海中閃過，但她的雙眸裡依舊沒任何波濤，直直盯著滿臉困惑的少年，令他像被蛇瞪住的青蛙，不能動彈，連大氣也不敢喘上一口。
「為什麼……」大小姐不正是要訓自己一頓，才刻意支開艾伯大哥跟姐姐的嗎？難道自己會錯意了？如果不是要責備自己的話，那大小姐到底要他說什麼呢？
看著史普拉多摸不著頭緒的模樣，聖女之子明白要是不給點提示，這孩子是無法憑自己的腦袋想出來的，於是緩緩地道：「關於艾茵，你沒有什麼想跟我說的嗎？」
──艾茵。
這兩個字不斷地放大，最終霸占他的腦袋。霎那間，先前不怎麼在意……不，或許該說他拚命壓抑不去想的記憶，紛紛浮現，連擋都沒辦法擋住那名為回憶的巨浪。
在家鄉時總是笑著的艾茵、睡覺時常會邊唱著歌邊哄他入睡的艾茵、吃飯時會細心地幫他挑魚刺的艾茵、要離開故鄉森林，踏上尋找寶珠的旅途時，綻著既悲傷卻又堅毅的笑容的艾茵……
以及，就算受到傷害，卻耐著痛苦，不屈地給予敵人反擊的艾茵。
想到他最親愛的姐姐，想到他親眼看著她被傷害卻不能幫助她的無助，他一直想對大小姐說的話，一直沒有勇氣表達出來的話語，不知不覺間傾洩而出：
「大小姐，妳能不能不要讓艾茵……姐姐恢復記憶？」
他邊說邊偷偷瞥了一眼他家大小姐的臉，卻見她表情平靜無波，連他所想像的驚訝都沒出現半點──一般的聖女之子聽到他這種大逆不道的發言，大概都會生氣吧？怎麼還能這麼理智？這使他有些納悶，開始懷疑他家大小姐其實沒有情感這種東西，只是個機械人型。
果然，他說的話跟她預測得差不多。聖女之子心底泛起微微的笑意。自從她推導出少年的想法後，她就想過他總有一天會說出這番話來，可等他醞釀出勇氣得花上一段時間，而剛才的事件讓他察覺到了什麼，硬是將這個時機提前了，這也是她帶史普拉多出任務的目的。
但她還必須誘導少年說出更多。
「為什麼？」毫無改變的語氣，沒有變動的一號表情，令史普拉多壓力驟增。
良久，他嚥了嚥口水，腦袋一空，單純如他，緩緩道出潛藏在內心的真實想法。
「一旦得到足夠的記憶碎片，就會想起一切……自己為什麼會死掉，自己是為了追求著什麼而死掉……這些，都會回想起來吧？
「不是說這樣不好……我知道我們都是為了完成自己的目標，才會來到這裡，希望能再回到原來的世界，繼續圓滿自己的遺憾……每個人，都會為了這個可能性，拚命努力著吧……就連我也會……
「但我唯獨不希望姐姐，回復記憶……
「要是姐姐真的返回現世，以她很認真、認真到不行的個性，一定、絕對絕對、會再度尋找帶來和平的寶珠吧？我知道，這是姐姐被賦予的任務，也是姐姐就算死也會持續去追尋下去的唯一執著……
「可是……我好怕……我好怕……」
言至此，他開始發顫，呼吸也跟著沉重了起來，紊亂不堪，而惶恐漸漸爬上他稚嫩的臉龐。雙手不安地緊抱雙臂，用力地吸了幾口氣，他才勉強壓下一湧而上的懼意，接續下去講：
「我好怕她又遭、遭遇到剛剛那樣、那樣的危險……」
恐懼如漣漪般不斷擴展，少女被擊中的剎那所開出的血花，在他心中定格，不停放大，似是毫無止境。
「她是為了找寶珠而死的啊……她是為了尋回和平而死的啊……要是沒有這個任務的話，艾茵就不會死了啊……如果回復記憶、如果回到現世，她必定會為了寶珠，再次遇到死亡的危機……
「只要沒有記憶、她就不會想起目標；只要沒有目標、她就不會為了目標去死了……
「我不要再看到她受到傷害了……我不要眼睜睜地看著她再死一次！
「我不希望她取回記憶、我才不要她返回現世！」
最後一句幾乎是嘶吼出聲，快擠乾了少年所有的力氣。一喊完，他無力地喘了起來，而腳也軟到再也支撐不住身體的重量，一古腦兒地跌坐在地上。
瞧見他眼眶泛紅，翠綠的大眼裡滾著水霧，聖女之子心裡浮現些許的罪惡感，但還是扳著一張無情無緒的臉孔。
有些話，需要講出來，人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；有些事，必須說明白，才會有溝通交流的可能。
現在，一切就緒，時機已至。
「這只不過是在逃避。」她輕啟小巧的唇，吐出的話很輕，好似隨時會逸散在空氣中，但話中的每個字就好像被放大百倍般清晰，且不顧他的意願，逕自鑽進他的心房。
他愣愣地抬頭望著聖女之子。只見平常如死水般了無生意的雙眸，不知何時被填上若廣闊海洋的深藍，充滿寧靜與智慧。
「艾茵，不會高興的。」她的一字一句，像銳利的箭矢，直直刺中他的心。
半晌，「我是想為她好……」少年失神地喃喃自語，不像是在說給他人聽，倒似在說服自己。
「為她好？你只是在為自己的軟弱，找一個藉口罷了；你不過是怕自己承受不住，才會說不願看到她再受傷。」
「可是……可是……」赤裸裸的責難，讓他反射性地想辯解，但腦袋一團混亂，所有話就這麼胎死腹中。
聖女之子不給他任何機會，繼續說道：「你有想過，艾茵是怎麼想的？」
「艾茵……怎麼想？」
「她 跟你一樣，都是懷抱著遺憾而逝世的戰士。就像你說的，你們皆擁有至死也不休、不管如何都想完成的願望，也是為了達到目的才會來到這裡。如果不能恢復記憶， 重返現世，你覺得以艾茵頑固認真的性子，會甘心如此？」聖女之子解釋道。她跟艾茵也認識許久，自然對艾茵瞭若指掌。
是啊……姐姐她一定會不甘心的吧！她就是這樣的人──堅強、固執，會將責任一言不發地用瘦弱的肩膀扛起，一個也不落下。她從小就看著這樣的姐姐長大，也希望有朝一日能像姐姐一樣，擁有雖然清瘦，但同時也寬大的背影。
瞧見史普拉多漸漸清明的眼神，她心底笑意愈深。
看來，快成功了。
「你，還記得方才戰鬥時的感覺嗎？」她又丟出一個問句。
戰鬥時的……感覺？
深吸一口氣，他閉上雙目，任思緒帶領他回到那個激烈的戰場上。
澎湃的熱血、高漲的情緒……戰場上所出現過的身心狀態，似乎又在他體內重現。揮爪擊敵的快意、閃躲攻勢的驚險，以及，在心中不斷渴望著……的什麼？
「熱熱的、在心底不停鼓譟、好興奮又好害怕，但卻拚了命也想得到的感覺……」他試著把內心的感覺轉化成抽象的形容，傾訴出來。
「那是追逐目標的過程中，所產生的雀躍。
「『又更朝目標邁進一步』的喜悅，艾茵想必也有，而且比你感受的還要來得多次、還要來得深刻。
「而你剛剛的發言，不正是要我給她即是心裡塞滿那種雀躍，卻得不到任何回報的空虛？」
啊啊，說的也是，原來自己自以為是的好意，只會給姐姐帶來困擾和痛苦……消極的心態、懦弱的自己，或許成為了艾茵最大的阻礙也說不定。
知曉少年內心的頹喪與茫然，就連平常很有活力的一對獸耳都齊齊垂下，聖女之子卻不安慰。
「史普拉多，你知道你的名字有何意義嗎？」話鋒一轉，她的語氣和緩不少，不再帶著咄咄逼人的嚴肅。
此話一出，在史普拉多心中尚未消退的回憶浪潮，又再度漲潮，飛速地席捲而上。
瞬間，記憶中的某個畫面，與聖女之子相互疊合了！
──「吶，小史普，妳知道妳的名字有什麼意義嗎？」
某年隆冬，屋外大雪紛飛，萬物沉眠於靄靄白雪所鋪就的棉被下，等待新生的時刻來臨。年幼的史普拉多，也窩在姐姐溫暖的懷中取暖，小小的臉頰泛著代表幸福的紅暈。
聽到姐姐說的話，她幼小且充滿好奇心的心靈，驅使她迫不及待地仰頭問著她最喜歡的姐姐：「我的名字有什麼意義呀？姐姐快告訴我！」嫩綠的大眼裡閃爍著求知的光芒。
「嘿嘿～～別急別急嘛，且聽姐姐一一道來！」艾茵俏皮地搖了搖手指頭。「首先呢，小史普的名字是大母親自取的唷！意思是萌芽。」
「萌芽？那是什麼？」小女孩不解地歪了歪頭。
「就是種子變成小樹芽的那瞬間，就被稱作萌芽喔。」她頓了頓，戳了戳自家妹妹紅通通的臉頰，「因為小史普的眼睛，是很漂亮的翠綠色呢，跟剛發芽的嫩葉很像唷！」
「哦～～」
「還有還有喔，史普拉多的另一個意思，就是勇氣！」
「勇氣？」
「對，勇氣。」
不解釋下去，艾茵闔上眼，開始哼出一段由古老方言所構築的童謠。
「空中飛舞的風之精靈，跳出屬於春天的信息；
起來，起來吧，大家該從長眠中醒過來了吧？
鳥兒率先甦醒，開始高歌頌讚春神的禮讚曲；
雲兒聽到樂曲，跟著降下生命的雨點來伴奏；
花兒也被吵起，接著展開燦爛而美麗的容顏。
埋在大地母親懷抱裡的小小孩子啊，汲取母親的奶水，慢慢地、羞怯地探出頭來。
不要害怕、不要畏懼呀，小小的孩子，世界會環抱著妳，萬物也會眷顧著妳……」
小小的史普拉多似懂非懂地隨著悠揚的旋律，輕輕點頭。最後，敵不過睏意的召喚，沉沉睡去。
──記憶就此中斷，少年在聖女之子還未開口時，唱出歌謠的最後一段：
「扎根於黑暗的懷抱中，卻伸手渴求光明照耀的孩子啊，你擁有不會被打敗的勇氣；
昂首面對未知的未來吧，因著你是小小的、卻最為勇敢的孩子。」
「史普拉多，是萌芽的意思，同時也是勇敢的象徵……大母是希望我能像萌芽的種子，無畏地突破一切障礙，迎向光明而成長，才會給我取這樣的名字吧？」
看著獸耳少年已然清澈的翠綠雙眸，聖女之子露出鼓勵性的微笑。
「總有一天，我會讓你們全部恢復記憶，回去現世，這不僅是我的義務，也是我的執念。
「總有這麼一天，艾茵跟你會想起一切……想要她平平安安地完成遺憾，你需要的不是怯懦的逃避，而是勇敢去保護她的決心。」
望著大小姐少見的笑容，史普拉多扯出一個屬於少年、單純而無畏的笑，攥緊拳頭，眉眼間帶著自信：
「我知道了，我再也不會有逃避的想法，我要努力鍛鍊自己然後勇敢地去保護、支持艾茵姐姐，成為她最忠實的守護者！」
這是我的願望，也是最堅定不移的決意。
「謝謝妳，大小姐。」讓我不再退縮，替我找到了方向。他打從心底感謝著他家大小姐。
隨意地點頭，凝盼著因心態改變而有所成長的少年，聖女之子心裡湧起一股成就感。
搞定了，看來這孩子已經拋去大部分的陰霾與迷惘，能勇敢地面對未來，向前邁進。至此，自己所要的結果也絲毫不差地達成了，而後續嘛……以後再說吧，畢竟誰也沒辦法預測未來。
忽然，心弦一動，聖女之子眺望不遠處的小徑，便見兩道人影朝此處走來。
「他們回來了。」
話一出，遠處長著獸耳的人影向兩人揮手：「大小姐！史普拉多！我們回來囉！」
不一會兒，去找水的艾伯李斯特與艾茵雙雙歸來。貓耳少女臉上滿是完成任務的自豪，開心地將手中裝滿泉水的荷葉，遞給聖女之子：「大小姐～～艾伯大哥跟我找到 了一處很甜很好喝的湧泉耶～～大小姐也來嚐嚐看吧！給～～」途中，她還瞄了眼一旁的史普拉多，發現他沒有任何被罵後的沮喪，甚至精神奕奕，這才安心下來。
聖女之子接過荷葉，道了聲謝，向不知何時已站在身旁的軍裝青年丟了個『時間抓得不錯』的眼神後，唇靠近荷葉邊緣，將甘美的泉水一口飲下。
此時，發現艾茵方才受傷的地方已紮上繃帶，史普拉多有些擔心地問：「艾茵姐姐……妳還好嗎？」
知道少年是在問傷口的事，艾茵笑答：「喔，這個啊，沒問題的唷──
「因為這是我一直以來的戰鬥方式呀。」
以傷換傷，堅忍不拔地承受攻擊，等待反擊的時機。戰鬥的過程雖然痛苦，但她了解未來終究會得到甜美的果實；每次戰鬥，她都會離她的目標更近，為此，她一點也不會抱怨。
聽到少女的回答後，少年一愣，旋即綻出一個真正的燦爛笑容。
這就是他想保護的姐姐，他最溫柔，同時也最堅強的姐姐！
不過在他還想說什麼時，「好了，我們回宅邸吧。」聖女之子出言打斷兩人的對話。她抹了抹嘴唇，放出回家宣言。
「诶？大小姐不繼續嗎？」在堅定心意後，史普拉多好想再多戰鬥幾場，畢竟能越早取回艾茵和自己的記憶越好。
聖女之子冷淡地搖頭，「累了，回去。」
聞言，史普拉多不可置否地點頭，然後主動牽起艾茵的手，「我們一起回去吧！艾茵姐姐！」
少女對他的舉動有點驚訝，到底少年一開始還挺排斥跟她直接的肢體接觸。可單純如艾茵，沒多想什麼，嗯了一聲，便握緊史普拉多的手，「那就走吧！」
就這樣，四人在夕陽黃昏下，踏上歸途。
‧ ‧ ‧ ‧
走了一會兒，聖女之子輕拉走在身旁的眼鏡青年的袖子，「艾伯李斯特，腳痠了，揹我。」
一旦出門出任務，就會消耗屬於聖女之子的靈魂力量，而靈魂力量經過一定的耗損，即會讓聖女之子感覺疲累，進而無法有足夠的力量來驅動陶瓷人偶的身體，得通過休息恢復一定的靈魂力量，才能繼續行動。
她以前都會好好衡量靈魂力量的使用，但今天出乎她的意料之外，有些消耗過度了。究竟是遇上了難纏的『夢夢三兄弟』，她耗費比平常還多的靈魂來交換行動卡片。
實在太疲累了，可能連走回宅邸都很困難，她稍微權衡一下，選出這個最適合的方法。
「好。」艾伯李斯特絲毫沒有猶豫，直接蹲了下來，讓聖女之子能攀上他的背部。知道她已抱好他的脖子，他一鼓作氣地立起身子，毫不費力地追上前方的兩人。
感受到頸部傳來屬於陶瓷人偶的冰涼觸感，艾伯李斯特的心緒回到了聖女之子麾下還只有三名戰士的時期。
那 時，聖女之子的靈魂力量並不強大，而她也不太會控制靈魂力量的輸出，常常一不小心就弄過頭，搞得自己不能動彈，需要有人帶她回宅邸裡休息。但陶瓷製的人偶 身子還是有一定重量，艾茵扛不太動；想交給阿貝爾，她卻有小小的潔癖，不想近距離接觸滿身是汗水的裸體，最後，只得讓艾伯李斯特揹回家。
但隨著經驗越來越豐富，他們家大小姐早已學會預估靈魂力量的消耗率，且精準地留下足夠走回宅邸的靈魂力量後，她被揹著回家的機會愈來愈少，到後來幾近於零。
而這次，聖女之子久違地要求他揹她回去，令他心底一整個高興。不只是懷念，還有一點能再度為她效勞的榮幸。
從緬想中脫出，他決定講點話讓她別感覺無聊：「看來，計畫很成功呢，妳讓那孩子振作很多。」
累到連思考都遲鈍的聖女之子，很乾脆地把她所想的和盤托出：「嗯，畢竟他很單純，只是心裡某些地方太糾結、鑽牛角尖，其實只要稍微開導一下，他就會自己想通的。
「看他之前和艾茵的互動，可以猜到她不想讓艾茵想起任何回憶，因為對他來說，回憶裡帶著的是恐怖和絕望，他只純粹希望艾茵不要被不好的記憶給鬧到擔驚受怕。
「但回憶，不只有糟糕的部份。
「縱然不願回想的部份很多，但那裡頭，還是摻雜著許多美好的地方。為了不吃蘋果爛掉的部份，而把它跟還能吃的地方一起丟掉，沒有比這更浪費的事情了。
「你們，都是啊，就連我也是，一生中遭遇到的苦痛比歡笑多，但也因此，顯得那些歡樂更鮮明燦爛，更值得去回想，再三品味。你說是吧？」
聽到幾句話，艾伯李斯特輕輕點頭。
他受過家鄉毀滅的絕望，卻也在最好的朋友身上，感受到希望；連隊中的訓練難捱，伙食也很難吃，但與夥伴和前輩相處的點點滴滴，他都能一一細數，難以忘懷。
忘掉這些──無論是悲傷還是快樂──都會成為人生中最遺憾的事吧？
想著想著，恍惚間，聖女之子拍了拍他的頭，似在安慰著他。
「艾伯李斯特，我要睡了，等會兒直接把我扔到床上就成，晚餐時再來叫我……」她眼皮垂得比平常還低，似乎真的累壞了。
怎麼連意識快模糊的時候，還這麼叫我啊？艾伯李斯特沒好氣地想。
「大小姐，妳可以直接叫我艾伯呀，像在書房時那樣。」
聖女之子沉默了兩三秒，而後咕噥了一句：「再說吧……」後，便打算閉目裝死。
闔眼前，她視線越過軍裝青年的肩，瞥了一眼前方因逆光看不清楚身影，但卻很明顯地手牽著手的兩人。
夕陽西下，餘暉將兩人的影子拉得長長的。
其中，少年堅毅的背影，比平時還要來得巨大許多。
是錯覺嗎？或許不是。
勾出淡淡的淺笑，聖女之子放上眼簾，安心地趴在青年寬大的背部，沉沉睡去。
聽到身後傳來勻稱的呼吸聲，艾伯李斯特的臉上不自覺地浮現和煦的笑意。
「祝好夢，我的大小姐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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